英国左翼文学家热烈地参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投笔从戎,有的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活,诸如拉尔夫·福克斯、克里斯托弗·考德威尔;有的远赴他乡,深入远东战场,以诗歌反击法西斯侵略战争,诸如奥登与衣修午德。奥登二人1938年来华,既是中英共同抗击法西斯战争的见证者,亦是中英左翼文学交流的亲历者。奥登来华事件将中国现代诗歌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影响了大批诗人,其中九叶派是典型;同时也带来了英国左翼诗论,对中国现代新诗理论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这些诗论家包括英国马克思主义文论家克里斯托弗·考德威尔、“奥登一代”诗人C.D.刘易斯与斯蒂芬·斯彭德。
英国左翼诗论第一次全文翻译当是1938年10月20日。这天,傅利叶将C.D.Lewis的《诗的一个希望》发表在上海的《中国文化》第1卷第1期。自此以后,C.D.刘易斯的诗论在中国传播开来,得到朱维基等人的全面译介。首先,自1939年11月1日至1940年6月10日,朱维基将刘易斯的《一个对于诗的希望》先后翻译连载在《文艺新潮》第2卷1-3、5-8期,共七章。1940年9月15日,朱维基将该书第八章《近代抒情诗产生的困难》发表在《文学新潮》第2卷第9期。时隔一年之后,1942年1月20日,朱维基将该书第九章《近代诗中的辞藻问题》发表在《诗创作》第7期翻译专号,10月30日,该书第十章《论讽刺诗》发表在同一杂志第15期诗论专号中。
从这几个专号中可以看出,刘易斯诗论翻译是为中国现代新诗提供理论借鉴的。“鉴于大多数青年诗歌爱好者缺乏系统的诗歌修养,因此进行新诗创作时,往往把诗歌写成分行的散文。”因此,诗歌理论的翻译显得尤为紧迫。在译介了刘易斯的诗论之后,朱维基又着手翻译英国马克思主义文艺家考德威尔的诗论。首先,1940年,朱维基译考德威尔的《诗的诞生》一文发表在上海文艺丛刊《群鸟》上。1941年11月,他译考德威尔《近代诗的发展》一文被收录在“新路文艺研究社”所编《枪与蔷薇》一书之中。时隔五年之后,1946年5月1日至7月1日,朱维基将考德威尔的《英国诗歌发展的三个阶段》发表在《求真杂志》第一卷第1-3期;7月,考德威尔《诗的本质》一文被他译后发表在《中国建设》第一卷第3期。以上诸文,均出自考德威尔《幻象与现实》一书。该书在当时虽没被译完出版,但却为当时新诗创作提供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养料。对此,袁可嘉先生曾多次对此书给予高度评价。对比当时美国左翼理论家机械照搬马克思主义,袁先生认为“在英国,最成功的社会学派的批评家是考德威尔,他所著的《幻想与真实》的确很有些独到的精辟见解。”对于唯物辩证法与文学的关系,袁先生再次提到此书,认为“表现同一种文学见解的《幻想与真实》就使人心服得多,他虽然还不免有拉扯不清的地方,但整个说来,它的完整精辟是这类书中难得见到的。”如此看来,考德威尔对于袁可嘉先生而言,确实为他的新诗理论与批评提供了难得的理论视角。
其实,奥登一代诗人的诗论最早进入中国的是斯蒂芬·斯彭德。1937年6月,傅东华在《十年来的中国文艺》一文中首次引用了斯彭德的诗论,以此批判左翼文学之外的那些缺乏“时代信念”的第三类人。“其次要讲到五年来中国文坛的第二主潮。但在讲到这第二主潮所由构成的一段历史之前,请许我抄引英国批评家和诗人施本德(S.Spender)的几句话,因为这几句话不啻就是关于我们这第二主潮的由来的一部历史哲学。施本德说:一个作家所写的东西,是和他所信的东西有关的,他所写的东西也包含着他对于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态度。……倘使那个作者的信念和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之间有了冲突,于是,那个作者因对他的同代人起反动,他的本应积极的信念变成消极了。”
自此以后,斯彭德诗论翻译直到1944年遇到袁水拍先生才在中国广泛传播开来。1944年10月10日,斯彭德先生的《反抗中的诗人》被他译介到《青年文艺(桂林)》新1卷第3期;1945年5月,《现代诗歌中的感性》一文被译介到《诗文学》丛刊第二辑。这一辑同时刊登了1946年出版的袁水拍先生的《诗与诗论》的出版预告。这个预告同样透露了现代诗坛对诗学理论需求如何的迫切。“这里收集了一些近代英美的诗论和诗歌,他们将帮助我们青年诗人解决一些创作上的问题,关于怎样写诗歌和诗人对世界对人生的态度怎样和创作不可分开。”袁先生不仅通过翻译为当时新诗提供理论借鉴,而且利用斯彭德的“现代诗歌的感性”理论对臧克家所提出的新诗须注重“形式”与“内容”相融合的诗论进行了反驳,并提出他自己的诗论主张。他说,“如果我们说诗歌的内容是重要的,技巧也是重要的,我们便应该更强调诗人必须对他的题材,对他的同代人,首先要具备这样一种生活态度和创作态度。过去的伟大艺术家的思想或世界观,虽则远没有发展到和近代新哲学家一样,可是由于他具备这样一个富于同情心,把全人类的苦痛当做自己的痛苦的那种态度,所以他的作品至今还能为人传颂。”(179)很显然,面对战争的灾难,现实的残酷,诗人对生活的热烈关怀就是袁水拍接受斯彭德所说“现代诗歌的感性”。
袁水拍之后,1947年7月1日,俞铭传还译过他的《一首诗的形成》,发表于《文学杂志(上海)》第2卷第2期。除此之外,九叶派所创办的《诗创造》也成为斯彭德诗论传播的阵地,对他们的诗歌理论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首先,1948年4月,《诗创造》第10期“翻译专号”上刊发了陈敬容翻译的《近年英国诗一瞥》与岑鄂之翻译的《T.S.艾略忒的“四個四重奏”》两篇文章;其次,1948年6月,《诗创造》第12期“诗论专号”刊发了李旦翻译《史彭德論奥登與“三十年代”詩人》一文。
文章虽然不多,但所辟两个专号来看,《诗创造》一方面注重引进英美最新诗论,用以指导新诗创作;另一方面在此影响基础上形成其独特的现代新诗理论。其中袁可嘉先生可谓最典型。在《论新诗现代化》一文中,他认为“继艾略特之后,奥登,史本特诸人对现代人生,当前社会展开正面的猛烈攻击;他们似乎比较宽恕个人的罪过,而集中抨击社会制度本身及因而产生的种种畸形病态;自嘲的成分逐渐减少,悲愤情绪代之而起取得主导的地位。”这是英诗现代性的情绪内涵,而“从分析到综合;不论是讥嘲或咒骂,都从个人自觉意识取得起点;不论皈依宗教或鼓吹革命,都以理想社会的出现为其归宿”则是现代诗歌发展的主导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