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段玉裁在《说文解字序》中云:“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因此从语言本身来对陆游诗中的疾病书写进行分析,不难发现陆游的“疾病语汇”非常丰富,大大丰富了诗歌语言。从搭配来看,大致分为三大类:
(一)与动词搭配
陆游诗中,“疾”“病”与动词的搭配是最常见的,如“卧病”、“病卧”、“病愈”、“病思”、“谢病”、“病侵”、“病起”、“作病”、“扶病”、“忍病”、“病始苏”、“病顿轻”、“属疾”、“养疾”、“拘疾”等,其中“病起”出现在74首诗中,出现的次数最多,其次,“卧病”“病卧”“病思”“病侵”等出现地次数也非常多。
从这些语汇中我们可以发现,陆游对疾病的书写相比杜甫等前人是更为细致与深入的,他的诗也是他的疾病日志,从“病起”到“病中”,再到“病顿轻”“病始苏”,最后到“病愈”,他都详尽地记录下了每时每刻不同状态下自己的心路历程与生命体验,呈现给读者一个更多面的诗人陆游形象,如有《病愈》一诗: “秋夕高斋病始轻,物华凋落岁峥嵘。蟹黄旋擘馋涎堕,酒渌初倾老眼明。提笔诗情还跌宕,倒床药裹尚纵横。闲愁恰似憎人睡,又起挑灯听雨声。”虽是秋风萧瑟,却因病愈而胃口大增,老眼也明,甚至“挑灯听雨声”,还原了陆游其人的真实,语言生动活泼,颇有妙趣。而从“忍病”“病思”等造语中,我们能看出陆游面对疾病侵扰时坚强的意志和笔耕不辍的坚韧,不愧为一世热血爱国男儿,正如他在《病起书怀·其一》中写道:“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虽是病中所做,却依旧直言其志向,“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更见其并未屈服于疾病缠身、仕途不佳的逆境,而依旧保持着对个人前途的希望与热忱,追求着个人价值在时代的彰显与对后世的积极影响。
(二)与形容词、副词搭配
另外“病”字与形容词的搭配也值得注意,形容词的搭配最能直观地反映患病中的陆游的直接心理感受与情绪流露,根据统计,陆游诗中出现的这些语汇有“衰病”“贫病”“久病”“老病”“危病”“愁病”“小病”“羸病”“多病”“狂疾”“恶疾”“新疾”“旧疾”等,而其中出现最多的是与“老”与“衰”的搭配,分别出现了百余次与近八十次。“计出火攻伤老病,卧闻鸢堕叹蛮烟。诸贤好试平戎策,敛退无心竞著鞭。”从中我们看出陆游已是“老骥伏枥”,充分感受到了岁月的打磨与对自己身体状况与政治理想的制约与冲击,一方面他面对自己的衰老,深感力不从心、不复当年,而另一方面仍然秉持爱国情怀,不忘初心;而诗中“多病”“久病”“时时病”“年年病”这些描写病的频率的词,如《老去》一诗:“老去时时病,春来日日阴。……倦客风埃眼,孤臣狗马心。”陆游虽已是迟暮之年,仍不忘“效犬马之劳”的君臣义务,更反衬出陆游面对个人疾病、政治失意、家国破碎等不良境况时的强大意志力和与疾病抗争的坚韧气质,“时时”、“年年”这些叠词的应用更是强化了诗的情感表达效果。
(三)与名词搭配
与名词的搭配又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与身体部位的搭配,“病骨”“病疡”“病腰”“病足”“病眼”“病目”“病眸”“病身”“病眼”“肺病”“膈上疾”“心腹痛疾”等,这里陆游在诗中具体地写出了自己所患的疾病,像是陆游的个人“病历”,足以看出陆游所患疾病之多,疾病侵扰之繁。除此之外仍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陆游的这些用语不仅有具体的外在身体器官,谈到得是具体的疾病,如肺病、眼疾、病足、病腰等,而且还与一些描写身体形态的词连用,如“病骨”等词汇,将外在的身体疾病内化成了陆游特有的内在精神气质,因此疾病也影响着陆游看待外物的方式与心态。
第二类是称谓语,如“病翁”“病叟”“病夫”,虽然“老翁”“醉翁”“渔翁”都是人们熟悉的词汇,而陆游这样的造语可谓少见。陆游以“病翁”“病叟”“病夫”自称,足可见其乃久病之人,早已将“病”看作自己生命的日常体验、早已习以为常。在这种状况下陆游却鲜有怨天尤人之消极之语,相反或借以抒发救国之志,或归于平和养生的心境,从中便能读出陆游对于患病平淡超然的态度,非惧之非避之,而是坦然接受之,这样的心态和养生之道极有可能是成就了陆游长寿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