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文学史上,史铁生是一个执着向心灵叩问,对苦难进行哲学思考的作家,他对人性共存的欲望也有着自己的见解与表达。《务虚笔记》发表于1996年《收获》杂志,是他的首部长篇小说,融合了他大半生的哲学思考。这部小说也正如其标题,它关心的是“虚”非“实”,带有形而上思考的色彩和浓重的超验特性。
不过,正如史铁生在给友人的信里写到“人的理想和困境是我‘在作品中不断探讨’的主题。”,《务虚笔记》将其演绎为“残疾与爱情”。他在《关于<务虚笔记>的一封信》里说:“这一切(无论是更为个体化的,还是更为社会化的)都发端于也结束于生命最初的那个密码:残疾(残缺)与爱情。”这里,“残疾”是作者对人命运的局限的一个比喻。残疾意味着人生来孤独,受到限制和阻障,这是人类存在的根本困境。因此我们需要走向他者,与他者沟通、亲和,于是有了爱情,爱情是男人与女人的彼此救赎,性则是爱情的语言和仪式。
那么,欲望在其中处于何种位置?小说的结尾提示我们,人生来的残缺(“差别”)推动了寻找平等的欲望,平等的实现需要残缺的人相互完整,这样产生了爱情的欲望,欲望的不可实现使其成为人生的永动轮回。可见,欲望是“残疾与爱情”这个轮回里的内在核心和重要线索。
于是,欲望成为这部小说的真正主角。史铁生认为人即欲望,这欲望是必走去前面或者未来的一种能量和运动。“残疾”造成的对“平等”的欲望,催生了小说里各个人物独特的个体生命,并且决定了他们每一次的人生抉择。最先出场的是双腿瘫痪的残疾人C,“他结了婚——这四个字听上去多么简单。”10但他却为此经受了无数折磨与考验。相较于C,Z和WR的“残疾”体现在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这也激发了Z和WR对于平等的欲望,渴望赢得尊重和认可。Z的全部愿望,就是要在这人间注定的差别中居于强端。他要成为让豪门富贾自惭形秽的高贵者。WR立志从政,希望用权力实现人类各阶层的平等。相反,自小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很“富足”家庭的女教师O,她从少女时代就幻想的男人家境贫寒、经历坎坷,于是她以带有“母性”的救赎者身份踏进他们的生活,填补彼此的不平等。
正是源于对“平等”的欲望,对人生来“孤独”的摆脱,他们衍生出“爱情”的欲望,于是彼此纠缠、折磨,但又相互救赎,一起探寻人生来的困境,寻求灵魂的解放。于是,在他们世俗的爱恨情仇之上,时常萦绕着各种深刻的命题:残缺与平等、生存与死亡、自我与他者等。“爱是孤独的证明”,是拯救人类残疾的一条途径。所以尽管女导演N年少时因为出身的问题被迫与F医生分开,“爱情”受到压制,但她晚年仍然在拍摄的电影里不断寻找爱情。F因为曾因“懦弱”放弃这段爱情,在一场无爱的婚姻里度过数年,但却在听到N的消息时一夜白头,并且远赴异国寻找失去的爱情。错过、寻找是F与N爱情的命题,而小说里另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发生在Z与O之间。他们从热恋到崩溃,结合本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缺憾,但最终发现Z的爱不过是对O——“曾经的高贵者”的一种征服,而O渴望救赎、弥补并且崇拜的“英雄”Z其实是自私而执拗的个体,所以O在“纯爱”的幻灭之后选择了自杀。小说里的人物渴望爱情、呼唤爱情,在爱情的欲望里前赴后继地追寻人生的意义。但小说没有给出答案,因为“那永恒的爱的疑问即是爱的答案,那永恒的爱的追寻即是爱的归宿, 那永恒的爱的欲望正是均匀地在这宇宙中漫展,漫展,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