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公形象:精神父亲和现实父亲的双重坍塌
作为关公信仰主体的关羽,是人和神的统一, 因此,对关公的信仰可以一分为二 :其一是对关羽人格的崇拜,其二是对关羽神灵的祈求。前者是对于关公的个人崇拜;后者属于某种形式的宗教信仰,对关羽神灵的崇拜源于他保护神、生育神、祖先神、武财神的角色地位,从本质上来说,是人类以神性力量替代其自身的微小力量,以满足自身需要的一种社会历史现象,其出发点和归宿都是人的现实需求。[[1]]
电影中的三个部分的关公形象都是作为神灵被祭拜,某种意义上说是作为保护神而存在的。在第一个部分里,矿工下矿前会祭拜关公,以此祈求平安。他们下矿前祭拜保护神,寻求心理的慰藉和心灵的寄托。电影第一个部分的关公被放在矿井里,也是基于他的保护神形象。第二部分关公出现在梁子异乡的家里;镜头选取自他生活的片段,在镜头里,妻子抱着大哭的儿子,梁子点燃三根香在祭拜关公。关公形象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精神寄托,是中国人的精神父亲,但是保护神并没有保护他安全健康的生活,梁子因为长时间的井下作业,得了严重的肺病;换句话说,由于潜意识里的“精神父亲”并没有给予他任何的保护作用,梁子的精神寄托此时已经开始坍塌,保护神的形象在梁子的意识里开始慢慢退却。到第三次关公像出现的时候,已然没有了先前的原始崇拜;镜头里,妻子抱着哭泣的孩子背对着关公像,梁子躺在内屋的床上。这个镜头的设置与前一次出现关公意向时梁子的态度相比,隐晦的展现出了梁子意识里从对保护神的崇拜到怀疑的过程。
另外,关公除了作为保护神而祭拜外,还有对于生育神的崇拜。在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关公意象出现的时候,都出现了梁子的孩子大哭的镜头。在山西的民俗文化里,至今流传着栓红绳的风俗。孩子从小多灾多病,或者八字和父母相克,父母就领着孩子到常平关帝家庙崇宁殿前的柏树上为孩子栓红绳,认关老爷当干爹,希望小孩平安长大。[[2]]从这种文化意义上来讲,梁子拜关公,除了祭拜他的保护神意识,还有祈求孩子健康成长的成分存在。
由此,梁子在电影中被赋予了更为复杂的形象——父性。意大利精神分析心理学家鲁伊基肇嘉的著作《父性:历史、心理与文化的视野》中提出父亲通过“举高”这一动作来宣告父亲的权威以及对于孩子的爱。这在电影中也有所体现,在第二部分,梁子祭拜完关公后,从妻子手中接过孩子,第一个动作便是“高举”,但是孩子并没有因为这个动作而停止哭泣,反而哭的更大声。梁子在电影中既有通过祭拜保护神而祈求在矿井好好工作的愿望,又有祭拜生育神而祈求孩子健康平安的意味;但是电影中梁子得了严重的肺病,不能继续工作,取而代之的是梁子躺在家中,妻子四处奔波借钱。这使传统的父亲权威开始丧失,从而使梁子陷入“父亲的悖论”之中。父亲在与社会的互动中遵循“力量原则”,但回到家面对孩子就要遵循“爱的原则”,这种悖论导致梁子处在一种不安全感和焦虑之中;而他作为父亲的形象也存在了某种倒塌的倾向。
因此,电影中每次出现关公形象都是梁子心理上和精神上的的转变,梁子的变化显示了他在寻找精神出路的过程中,被现实逼着一步步走向了精神末路。梁子对于关公形象的心理变化过程以及和孩子之间的矛盾心态都指向一个结果:精神父亲和真实父亲的双重坍塌。
(二)大刀形象:个体信仰的缺失
关公刀作为关羽树立形象的兵器,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如果一个英雄人物带着武器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无形中就更具威慑力量。在儒家传统文化呼唤榜样震慑人民从而维护政权的历史背景下,关羽和他的关公刀便在众多的历史人物中脱颖而出,且愈传愈神,直至成一种影响深远的关公信仰。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论证了整体与部分的辩证关系,整体是由部分组成,但部分如果离开了整体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那么,在电影中,脱离了关公的关公刀也就脱离了背后强大的精神后盾,从而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这种有意味的转变,并不仅仅在说明关公刀伴随一个人从少年流浪到成年,更多的是对于涛还有梁子的信仰缺失的隐喻。
电影中第一次出现关公刀是在张晋生和涛闹矛盾后涛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候,扛刀少年逆着人群从景深处向镜头走来,后一个镜头又是涛站在城楼看向远方;扛关公刀的少年在远行,电影并没有交代少年来自哪里走向何方,从而营造了一种漂泊和离散感。这种蒙太奇手法配合叶倩文的《珍重》的背景音乐,很巧妙的把涛的矛盾的内心世界展现出来。人们有关公信仰,是对于关公精神内核的信仰,并不是关公的任何部分;换句话说,脱离精神内核的关公刀就失去了他原本的意义。那么,人若缺少了精神信仰,就是行尸走肉。某种意义上来讲,涛是一个信仰缺失者,选择金钱至上的张晋生而非爱他的梁子就说明她潜意识里是一个机会主义者和功利主义者,这也导致了她悲剧性的命运。
电影第二次出现关公刀时,原来的少年已经长大,但依然是扛着关公刀从景深处向镜头走来。这时候的出现是在梁子拜完关公之后,上文提到梁子精神世界的保护神坍塌,那么这种坍塌导致的结果就是梁子也成为了一个信仰缺失者。与涛放弃信仰不同的是,他是一步一步被社会逼着走向信仰缺失的末路的。
电影与其他艺术形式最大的不同是它能运用蒙太奇的手法达到隐喻作用,《山河故人》中把扛刀少年与涛和梁子的处境联系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漂泊感。信仰是一个人的灵魂存在,是人精神世界的寄托。信仰的缺失也是文化无根的表现,从而导致的结果就是精神上的迷茫、流浪、漂泊和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