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故事之所以发生这样的改编,从客观角度来说,一是日本人素来有改编中国文学作品的喜好。我国古代文学作品在日本都有各种形式改编作品,例如,江户时代的剧作家曲亭马琴根据我国著名小说《水浒传》创作而成的《南总里见八犬传》,小说家芦边拓根据《红楼梦》创造了推理小说《红楼梦的杀人》。
二是杨贵妃在日本的知名度高,在日本有大量文学作品与杨贵妃以及《长恨歌》相关,这为《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对《长恨歌》故事的改编提供了接受的土壤。
三是中日对于《长恨歌》的主题认识不同。日本人对于《长恨歌》的接受具有“脱政治性”,更加关注《长恨歌》中所描写的人物情感。日本著名历史学家津田左右吉(1939)中提到:唐诗宋词中的艳词一般被认为是具有讽刺意味,这是当时中国普遍训诫女祸的时代风气所致,因而《长恨歌》也被认作是讽喻诗。其实唐玄宗对杨贵妃的爱是不含任何政治意义上的讽刺的,这是近代日本首篇对《长恨歌》进行了系统分析的文章。松浦友久(2000)中分析了《长恨歌》中的“恨”究竟是谁的“恨”,在这篇论文里,松浦友久认为“恨”是唐玄宗李隆基的“恨”,原因则是白居易将《长恨歌》编入了“感伤诗”类,而不是“讽喻诗”类。中国人虽然也为《长恨歌》中的爱情所感动,但多数把此诗视为讽喻诗,笔者认为原因在于中国古代有将亡国归咎于美女的倾向。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例子,妲己与纣王、褒姒与周幽王、西施与夫差,以及杨贵妃与唐玄宗这些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祸国殃民的美女的例子。唐玄宗是唐朝历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帝,开创了开元盛世,可是却在晚年却发生了安史之乱,主要原因是宠爱杨贵妃,重用杨氏一族尤其是杨国忠,这是我们所熟知的历史。但是井上靖在《杨贵妃传》中,描写到唐玄宗人到中年,认为人生中就只剩下荒淫和杀戮没有做到,内心对这两件事有种渴望。这虽然是小说中所描写的内容,但也引人深思,为什么安史之乱要归咎在杨贵妃身上,而不是唐玄宗自己呢?正如成语“红颜祸水”一样,这就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倾向。这也是为什么在中国,大部分人认为《长恨歌》不单纯是一首感伤诗,而是带有讽喻意味的诗,而在日本,却恰恰相反。虽然如何解读《长恨歌》是见仁见智,但是,在大的文化背景下,还是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主观因素则更多的是要关注作家本身。首先是梦枕貘的个人经历,梦枕貘特别喜欢中国文化,他曾出于个人爱好,先后15次来中国,最喜欢的小说是中国的《西游记》和《搜神记》。因此,他有改编中国文学作品的基础。并且,他曾在1986年来到中国,从陕西省西安市出发,沿着唐代三藏法师的踪迹一路向西,探寻古迹,收集创作所需的资料。梦枕貘在学校时学习过《长恨歌》,老师在授课时曾对他们说:“将《长恨歌》全部背诵下来,就能理解中国诗了”。梦枕貘笑谈道虽然自己现在还背不下《长恨歌》,但是老师说的那句话一直都记在心里。并且梦枕貘本人认为日本人所感受的杨贵妃的美,是跟杨贵妃的悲剧相关的,正因为悲伤的结局才使得杨贵妃更加美丽。而在《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中,杨贵妃的生父是西域幻术师黄鹤,他因妻子被唐玄宗所害,于是要报复整个唐朝,而他报复的“工具”便是自己的女儿,在这一个故事中,杨贵妃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选择,自己仅仅是一个复仇的“工具”,使得杨贵妃更加具有悲剧色彩。在《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后记中梦枕貘说到自己是1987年开始提笔写这部小说,主角是空海大师,故事内容就是写空海在唐朝的长安城与群妖斗法,虽然现在书店里这类题材的小说比比皆是,但是1987年却寥寥无几,梦枕貘花费17年、参考大量资料写出了这部小说。
其次是梦枕貘的知识积累。梦枕貘对杨贵妃故事有着深入的研究,在《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一书的后记中,梦枕貘列举出了一些参考文献,其中有不少关于唐诗以及杨贵妃的书。例如村山吉广的《杨贵妃》与近藤春雄的《长恨歌与杨贵妃》,这两本书非常全面地解析了杨贵妃故事,在《长恨歌与杨贵妃》中甚至将《长恨歌》一句一句拆开解析,可以说是分析得细致入微。
并且,梦枕貘还对宗教思想有着深入的了解,并将这些内容也写进自己的小说中,巧妙地运用这些宗教教理以及西域神秘色彩因素为这本小说添砖加瓦。梦枕貘的小说《阴阳师》中就描写了各种怪力乱神现象以及阴阳术,除此之外主角安倍晴明虽为阴阳师,日常对话中除了有道教的顺应自然的思想,还有佛教的无常思想,可以说明作者对于多个宗教都有研究。而本小说主角空海,作为日后将唐朝佛教文化带回日本并发扬光大的遣唐僧,其佛法造诣极深,书中多次描写空海与他人谈论佛法,处处透漏着佛教世事无常的思想,并且对于西域制蛊下咒之事也颇为了解,小说中最终场景华清池斗法中,便出现了成千上万只只有头的狗与蛇,这是利用了动物生前的怨气而制作的蛊,这一终极之战的描写之详细说明作者在这一方面的贮备知识极其丰富。并且在小说后记的参考文献中有《密教辞典》《丝绸之路的幻术》《琐罗亚斯德教:献给神的赞歌》之类的书籍,也可以侧面印证作者在宗教、幻术方面的知识储备之深,因此为《长恨歌》故事添加各种玄幻色彩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