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系辞〉“生生”之义,又可以一“德”字概括之,如〈系辞〉即有称:“天地之大德曰生。” 既以“德”配“生”,则须先解何为此所谓“德”,包括何为其本义,何为其引申义,然后方可知其详。就“德”字之本义而言,传统上,《说文解字》等文献均以为“德,升也。” 依此解,则“德”与义为“草木之渐进”的“生”之字含义本即无不同,“天地之大德曰生”一语不过是在进行同义词转换而已。当代以来,则有学者指出,考察出土金文及传世典籍,均未见有“德”字用于“升”义,通行之“道德”“德行”义才应是出土青铜器铭文中“德”字之最常用义。 然而,笔者则认为,此说或可证“升”非“德”字之本义,但以为“德”字本即当作“道德”解则难免有悖于思想史常识,毕竟后世人们所常用的“道德”一观念乃是儒、道思想高度发展的产物,很难说汉语中的“德”字原本即有此义,或许将其视作“德”字的引申义,才更符合逻辑、更接近事实。实际上,在现今可见的上古文献之中,除金文外,出土楚帛书文献中亦多有“㥁匿”一语,学者曾宪通氏即以为此中“㥁”字即古“德”字,李零氏亦同意其说,并认为“德匿是个反义的合成词,德指天之庆赏,匿指天之刑罚,表示上天对人事的报施。”笔者认为,李氏此“德指天之庆赏”之说能与“上帝降懿德” 等常见金文用语相通, 合乎商周宗教思想的一般特色,当为可取,此义当为“德”字之本义,而“道德”义当为其引申义。据此推论,则“天地之大德曰生”一语首先即是说“生”是天地所予人的最大的馈赠,同时又可引申理解作是一种对“生”的赞叹,是以“生”为天地间最大的美德,若诚如此,则此“天地之大德曰生”一语之二义又恰可与上文所分析的〈系辞〉“生生”观念之二义遥相呼应。
详言之,如前所述,〈系辞〉“生生”之说首先是指天地万象的无间之现示,此种无间之现示乃是一无息之历程,正是在此一无息之历程当中,方可有万物之生与成,方可有多姿多彩的天地万物,此中,天地万物即可谓是天地所象征的乾坤通过“生生”所予人之伟大馈赠,此即“生生之德”是也。于此,还可联系〈系辞〉“盛德大业”之说,〈系辞〉有称:“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 《周易集解》载易学家王凯冲(生卒年不详)于此注曰:“物无不备,故曰富有;变化不息,故曰日新。” 依其说,天地间万事万物莫不成于“生生”之历程之中,因其生物无量,故曰“富有”,又因其成象无间,故又曰“日新”,如此,则日新富有之盛德大业,亦可谓是对“生生”之为“德”另一种表达与诠释。再者,〈系辞〉所论“生生”,又是指人受天地间生生之德的启示,发明、揭示意义与价值,开拓、创造一个真正属人的世界,而此种人的创造、人的发明的本质内容正是《易传》所弘扬的儒家道德,如〈乾·象〉所谓自强不息,〈坤·象〉所谓厚德载物,皆乃儒家道德最核心的精神之所在,此种精神之创造,亦不可不谓为天地之大德,是亦可谓“生生之德”。
由此而论,〈系辞〉“生生”之义,实可以其所言之“德”字概括之,可以其论“天地之大德曰生”一语彰明之,其所论“生生”,正可谓是“天地之大德”,“天地之大德”正是对“生生”之义的一种极佳之凝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