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政治学者,乔迪·迪恩的思想与理论建构,始终着眼于民主问题,着眼于在网络传播时代,资本主义与民主的新型结合方式。在她看来,“在传播资本主义之中,信息和传播网络的变化深深改变了资本主义和民主。它们加快并放大了资本主义和民主元素,同时将二者固定为一种全新的构型。”(朱迪·迪恩、李玥阳,2015)
这种全新构型的底层逻辑是资本逻辑支配精神交往,这对民主的影响是颠覆性的。民主有赖于价值观的共识,而共识的形成有赖于传播,当传播变成了资本增值的内部要素——用政治学的视野来审视,就是“(用来交换分享意见,进行政治动员,表达反对甚至反叛的)参与和论争变成了资本生产和循环的主要组成部分”——那么民主也将变成“资本主义扩张的代名词”(朱迪·迪恩、李玥阳,2015)。当每个人都可以借助参与性媒体充分表达,民主貌似无处不在,却在根本上是失效的,注定会被耗尽使用价值。
“传播资本主义”对于当代民主失效的理论批判的重要奠基,是乔迪·迪恩对于“网络化媒体的三个神话”和“传播资本主义”特点的分析。
乔迪·迪恩的互联网“神话批判”其实是一种政治祛魅。她曾指出:
西方世界喜欢用媒体环境的丰富多样来证明民主制度的胜利。尤其是互联网,据说它能够让每个人发布信息,让每个人参与讨论。而我认为,这种民主实际上是一种助长资本主义的工具。我想用“传播资本主义”这一概念,来描述这种民主和资本主义的结合。想要理解传播资本主义的掌控力,就要去思考它那些充满生机的神话,思考把互联网与民主连在一起的幻想,比如“丰富性”、“参与性”和“整体性”。(乔迪·迪恩、张泉婧,2015)
“丰富性”、“参与性”和“整体性”的神话/幻想控制了我们的政治想象,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它使我们对制造和掩盖着严重社会分化的形式民主充满信任,与此同时,“资本主义的民主形式似乎愈发广泛,但是形式的背后或许是某种程度上对真正民主的抹杀和忽视。”(童晋,2016)
乔迪·迪恩归纳“传播资本主义”的基本特征时,讲到信息变成了一种贡献“而不再是引发回应的行为”(朱迪·迪恩、李玥阳,2015),在服务于资本增值的海量数据流当中,“事实、理论、判断、意见、幻想、玩笑和谎言都毫无歧视地四处流传。在此,它们再一次作为贡献而没有区别,每一条都只是在涌流中‘加上了点什么’而已。”(朱迪·迪恩、李玥阳,2015)这是今天的民主政治所面临的严峻的一个考验,也就是政治传播的失效、政治能量的耗尽。我们通常认为具有积极意义的政治的讨论、异见的表达,在“传播资本主义”这样一种经济形态、民主形态和意识形态下无效了。这让人联想到进步的大众文化批评尤其影视批评者所面临的沮丧,就是哪怕是充满真知灼见的批评,都很容易变成“添油加醋”的佐料,被吸纳进资本逻辑成为文化工业的景观。
相对于哈贝马斯对媒介空间成为一个充满活力的公共空间的期待来讲,传播资本主义下这种交互的个人媒体变成了一个个人化的文化主体性展演的平台。乔迪·迪恩讲“传播资本主义”的一个特征是符号效能下降,就是符号如果更换一个语境就将失去意义。以前基于符号认知建立的身份丧失了,“传播资本主义”造成不稳定的主体身份,脆弱和流动的想象性认同取代了帮助我们理解自我与世界的符号性认同。最终,这种媒介化社会关系的异化,走向了一种彻头彻尾的“自反性”。如乔迪·迪恩深刻洞察并指出的:“在传播资本主义的自反循环中,民主的驱力是在网络媒体中捕获我们的政治介入,以至于即使我们的行动和介入是加强了资本主义而不是瓦解它,我们依然感到激动,并乐于参与其中。”(朱迪·迪恩、李玥阳,2015)
总体上讲,“传播资本主义”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做出的当代资本主义批判,同诸如“技术资本主义”、“灾难资本主义”、“文化资本主义”、“风险资本主义”、“债务资本主义”、“租金资本主义”这些观察和思考一样,是对资本主义矛盾当代表现形式所做的理论把握,不同之处在于,“传播资本主义”包含一种与资本主义统摄疆域的内在的极度开掘相对应的着眼于生命政治的深刻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