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平凹以往塑造的乡贤形象中,乡贤几乎都是男性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是作家观念的重要寄托。《秦腔》中的三任书记的形象变化表现了贾平凹对乡贤形象的探索历程。首先是夏天义,他是土地的坚守者,他对土地本能的热爱背后承载的是农耕文化的烙印,作家试图尽可能完整的呈现夏天义这一特性,将评价的空白留给读者;其次是秦安,他胆怯懦弱且没有才干,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最后是夏君亭,成功解决了果园承包问题,顺势当上了村支书;他主张用七里沟换鱼塘,充分利用自然资源谋求经济发展。但是,通过摧毁数千年来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来实现经济发展,从长远发展来看并非是正确之道。摧毁了土地,也就造成了传统秩序的分崩离析,随着忠于土地的夏天义被黄土埋在了守护一生的七里沟中,夏君亭并没有及时探索出一条新秩序下乡村管理的新路。
与传统乡贤相比,带灯的是一个拥有浪漫主义情怀的女乡贤。在接待上访问题上,镇长没有主见和立场,从不考虑问题的解决,一切工作仅以维稳为目标。面对这样的干部,作家塑造了王后生这一代人上访的人物形象。镇长维稳是为了保住政绩,王后生代人上访是为了金钱,从某种程度上两者的形象彼此是对立的,而带灯就是作家在两者立场中所塑造的平衡点。面对农民上访问题,带灯的处理方式往往多了几分温度,而这种温度与她女性所特有的细腻是分不开的。
她的浪漫主义情怀首先可见于她在处理上访问题时的温情。与樱镇干部一样,面对阻碍樱镇发展的上访户,她也会气得咬牙切齿。她深知自己要顾全大局,但她还是会尽力解决合理的上访请求。好多人瞧不起患矽肺病的毛林,她却主动为毛林争取赔偿,还私人出款给他生活补贴;她会为矿区病人上访有了一定的结果而高兴,让农户们“笑笑,都笑一笑”;朱召才坚持上访半路病死,她对此怀有沉重的悲痛,对朱召才媳妇叹着“命长苦重”。带灯从来不会对上访户采取镇压的手段。她的悲喜紧紧的与上访户联系在一起的。正如带灯的内心独白所言“恨集聚如拳头般使我焦头烂额,爱却像东风随春而归又使我深陷枝头花开花又落的孤独。”她一直秉持为人民服务的理念,大矿区的十三个妇女敬重的尊称她为菩萨。
她的浪漫主义情怀还体现在借助自然排解自己工作上的消极情绪。“社会是陈年蜘蛛网,动哪儿都落灰”,作家在黑框小标题中已然形象的揭示了维稳工作的艰难。当带灯的现代理念与樱镇现实发生碰撞时,她心中的苦闷无从述说,而大自然是她最忠诚的倾听者。带灯的内心独白往往从叙述工作上的事情开始说起,峰回路转的抒发对自然景物的热爱,再从一览无遗的景观中远眺到农户,自然的讲回到自己的工作。正是自然给了带灯继续前行的力量,让她仍然相信人性的美好。
但随着工业文明入侵了樱镇,带灯心灵的最后一片净土就此崩塌。当她在那场恶性暴力事件中成为“替罪羊”时,黑夜也将“萤”的最后一抹微弱的光亮吞噬淹没。这个渴望用微光照亮樱镇的萤火虫最终也身缠疾病,满身虱子,淹没在樱镇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比起贾平凹的其他人物形象,《带灯》中带灯的魔幻色彩并不强烈,多通过日常的叙事来呈现带灯作为女乡贤的浪漫主义情怀。作家对于带灯的外表没有太多的描写,转而对带灯超功利的浪漫主义情怀进行全面而细致的阐释,留有余白的外表描写与精致的内在表达留给读者丰富的再创造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