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作品,必须是经过博大精深的构思后的产品。”在张翎的前两部长篇小说《望月》和《交错的彼岸》问世后不久,就有评论家称她是“海外女作家中少有的擅长小说结构的高手。”
海外的生活阅历使张翎经历了双重的时空体验,在创作中她把自己那份不安于现状、渴望行走他乡的心安在了小说人物身上,无论是早期的《望月》、《邮购新娘》、《交错的彼岸》,还是后来发表的《余震》、《金山》以及《流年物语》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时空交错的叙事结构,即小说在谋篇布局时采用双重时间、空间结构,将不同的时间、空间交叠在一起展开行文。从时间角度来看,几乎张翎的每一部小说都不以时间的线性发展为序,而是现在时间与过去时间穿插,在穿插中现在的生活与过去的故事同时向前推进,造成顺叙中有倒叙,倒叙中有顺叙的结构特点。从空间角度来看,小说的空间背景便是在东西世界两座不同的城市间置换,时而置身于潺潺流水的故乡藻溪,时而徘徊于充满异域风情的巴克维尔小镇;时而置身于东方大都市上海,时而又穿梭在西方大都市多伦多……上演着一出出精彩的“双城记”,中国的城市多与过去的故事连接,西方的城市则与当下人物的活动连接。“把中国的故事和外国的故事天衣无缝地缀连在一起。”
《交错的彼岸》由记者马姬对多伦多一个黄姓女子失踪案的调查牵扯出两个家族的故事。一条写以黄蕙宁为中心的中国南方金氏家族的历史,另一条线则写美国加州酿酒业大亨汉福雷家族的故事……纽带是两个家族的爱情。作者将现实与历史、国内与国外、小说人物的青涩初恋与海外情缘、父辈的婚恋错位与后辈的姻缘纠葛联系起来,实现了故事与故事、人物与人物在时空上的遥想呼应。这一头连的是她所生活的加拿大的现时态生活,另一头却又牵着翻越千山万水才慢悠悠飘落到的诗意家乡,基于现实的精神超越让我们透过表面的“混乱”看到一个实则条理清晰的叙事脉络。
《金山》依然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建构小说的叙事框架,整体故事时间上围绕两条线索:一是采用顺叙的方式讲述方得法家族四代的百年金山移民史,二是采用倒叙的方式方氏家族第五代传人艾米和欧阳在碉楼对方家历史的追溯。空间上在两个地理位置相距万里的意象间来回穿插跳跃,一个是碉楼,实指广东开平和安乡自勉村;一个是金山,实指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省(卑诗省)咸水埠。借方家五代人的故事将中国广东开平的一个小村庄与万里之外的加拿大联系在一起,呈现一幅跨越太平洋两岸的百年移民史。
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一书中说:“一篇叙事作品的结构,由于它以复杂的形态组合着多种叙事部分或叙事单元,因而它往往是这篇作品的最大隐义之所在。它超越了具体的文字,而在文字所表述的叙事单元之间或叙事单元之外,蕴藏着作者对于世界、人生以及艺术的理解。”可见小说的叙述结构不仅能很好地实现了作者的创作意图,也蕴藏着作者对于世界、人生以及艺术的理解。张翎的国内外双重人生经历使得她在一次访谈中说:“可能跟我的人生阅历很有关系,因为我人生的前半部分是在中国度过的,人生的后半部分是在北美度过的,相对来说,这两半都是我的一生没有办法可以忽略的部分,哪一部分也都是割舍不下的”在张翎看来,中西经历对她来说同等重要,不可割舍,原乡与异乡、物质与精神以及人在这一对关系中的能动性选择,形诸于笔端的就是在历史与当下、中国与北美之间书写移民离散群体情感历程与身份认同,在原乡与异乡撕扯中“寻找”文化之根和精神之源。
这种“寻找”在《金山》中表现为金山与碉楼这两个空间意象的交错,金山是实现淘金梦之所在地,是寻找金钱、积攒财富之地,而碉楼则是华工安家立业的精神故乡。从原乡到异乡寻找物质财富,而在异乡又期盼回归原乡构建精神家园,作者似乎一直在营造一种“出走——归来——再出走”的模式,昭示着每一个漂泊者的心路历程,即在异乡感受到挫折,不得不再次回到原乡寻找慰藉,之后再次离开原乡,重新踏上寻梦之路,从中力求寻找两者之间共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