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咀华二集》的版本问题,早在2008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魏东发表的《被遗忘的<咀华二集>初版本》一文就予以充分的介绍。该文提到《咀华二集》出版本的发现。但或许出于某种原因,研究界似乎普遍还未有见到该版本流传于世。据该文作者所示,无论在署名上还是在内容分类和分量上,初版本与再版本存在明显的差异。初版本的署名是李健吾,与其文学批评署名刘西渭的惯例不同,而再版本又恢复刘西渭的署名。内容方面,初版本显得驳杂,总共分为甲乙丙丁四类,既有延续《咀华集》的作品批评,又有批评理论和思想观念的阐释等。文体上也具有多样性。该版本中的篇目大都收集在1983年宁夏人民出版社的《李健吾文学评论选》里,并且李健吾在《后记》中提到:“这里收的大多是《咀华集》三种版本的全部文字。”所谓三个版本,当是指《咀华集》和两个版本的《咀华二集》。再版本则摘取了初版本甲类部分的内容,并收录了1946-1947年先后发表于《文艺复兴》上的《清明前后》《三个中篇》《陆蠡的散文》三篇批评文章,文体上就变得统一了。同时跋语也做了相应的增删,这使得无论体例或署名,都与《咀华集》保持一致。
《咀华二集》初版本的“驳杂”大概与抗战时期的生存环境相关。但对于这种“驳杂”想必李健吾也不甚满意。对自己的作品,李健吾有着严谨的乃至苛刻的态度。早在20年代出版小说集《西山之云》时,好友蹇先艾就在《序》中认为李健吾所选的篇目各具特色“已各有其特殊的情味,很能代表出他卓然独异的风格”,之所以选录的如此之少,是由于李健吾选择太严的缘故。因此李健吾也必定苦心经营“咀华”系列的批评作品,努力使《咀华二集》延续《咀华集》的艺术风格。除了修订篇目,增删跋语也是延续《咀华集》艺术风格的重要工作。
据魏东所示,初版本的跋语中包含“三段答辩词”式的内容,“第一段针对的是‘前进作家’叶灵凤先生指责其作品与‘抗战’无关;第二段针对的是欧阳文辅先生的谩骂;第三段针对的是‘前进的评论家’黄绳先生指斥其‘悲观’‘消极’。到了再版本中,李健吾又变回了‘刘西渭’,整本书又恢复了‘咀华’专题的样式。跋语亦作了相应的文字处理,譬如更改了距《朱大枬》一文的写作时间,剔除了‘李健吾’的口吻,保留了第二段辩词,以及大谈批评者的自由及限制所在的相关文字。一切做得严丝合缝,略过初版本,读者自然会把再版本《咀华二集》和《咀华集》看做一气呵成,一脉相承”。李健吾对跋语的增删显然是有意为之。但此后关于初版本的情况却从未交代,或许在对待艺术甚是苛刻的他看来,体例形式上不成体统的“驳杂”使得初版本在艺术上显得粗糙,甚不合意,不提也罢。只是抗战初期关于“与抗战无关论”以及1940年前后关于歌颂与暴露问题的争论,是抗战文学的重要话题,李健吾如何回应叶灵凤和黄绳指斥,这一历史信息的缺漏或遮蔽,对后人研究抗战背景下的李健吾不免感到遗憾。然而,李健吾又为何选择保留欧阳文辅的指斥呢?
笔者揣测:据李健吾跋语中所言,在《咀华集》出版后,欧阳文辅指斥李健吾的批评是“印象主义的死鬼”,李健吾是“旧社会的支持者”和“腐败理论的宣教师”。早在30年代朱光潜就曾以印象主义的理论来表达过他对李健吾文学批评的见解。李健吾对此也表达过不满。因此保留欧阳文辅的指斥,在某种意义上,仍然是围绕艺术问题展开的,仍然可以看做是对承继30年代《咀华集》艺术风格和理想的追求。接着,李健吾也就得以顺理成章地系统阐释他有关于批评的观念,展示批评的个性。这样艺术效果上就显得严丝合缝。
而李健吾跋语中删掉叶灵凤和黄绳的指斥,大概也与此时思想认识上的变化有关。因为叶灵凤与黄绳的指斥除了具有时代印记外,其指斥本身都涉及到“国民责任”的意识问题。而“国民责任”则成为此时李健吾思想中首要的意识,“艺术的欣赏还在其次焉者也”。因而除了艺术效果方面的考量,李健吾也不便在再版本中保留对叶灵凤与黄绳的回应。因此,无论李健吾怎样努力保持《咀华二集》与《咀华集》在艺术上的统一,思想上的变化已经悄悄地调整了其文学批评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