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类起源和进化的探索,用苏格拉底一句最经典的追问来说就是对自身的思考(Know thyself),似乎是人文科学甚至自然科学永恒的主题。到底是什么力量造就了人?问卷调查表明,在美国有95%左右的人相信上帝的存在,而仅有60%左右的人认同达尔文的进化论。当然,上帝是否存在,恐怕只有上帝知道;进化论是否应该被彻底抛弃或扬弃为后达尔文主义(Post Darwinism),恐怕也只有留给“进化”中的人类来进一步思考。不过在对人自身的探索方法上,我们已经从过去的单一路径和视角转向两元对立,又由两元对立转向学科综合,即人们逐渐跨越了物质与精神、生物学与心理学、哲学与生物学、心理学与文学之间的鸿沟,将对哲学、心理学与文学的研究与对自然科学的研究结合了起来。我们有许多理由相信,文学研究与融合哲学、心理学及生物学最新研究成果的文学进化心理学时代已然来临。
文学与生物学是一对天然的盟友。这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然而如果探索一下“知识之树”的话,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得出这一结论。倘若我们把知识比为一棵参天大树的话,那么物理学就是所有科学的基础,是树干;化学则是物理学的分支,因为一切的化学反应都是基于物理学的原子物理属性;生物学又是化学的分支,因为组成生物体的分子是基于化学反应的规则基础之上;文学又是生物学的分支,因为一切文学形象是由具有生物学意义的人所刻画的。可以说,文学或许是“知识之树”可以延伸的末梢,也可以说,是一切学科最为复杂的学科,因为它不仅探究自然的人,而且探究文学作品中虚拟的人,或者说,它什么也不是,所以它什么都是。这一“知识之树”论或许能够为文学界提供一种前景广阔、等待合作的尚未被有效开发的疆域,同时又提供一条可选的科学与文学协调互释的逻辑通道。虽然这种跨学科的结盟之路充满荆棘,正遭受着缺乏一种可行的“解释超理论”之苦,许多批评家还不知道是否或怎样涉入诸如文学是如何与人的本性相关联等“玄学”领域,但其前景是不可估量的。其可重复性和有效性不像传统文学研究那样从一开始就可能充满认知不可知性和具有先入之见的认知相对性,而是借助经过试验与论证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成果,其可靠性与普适性可见一斑。
文学进化心理学者通常采取两种主要方法,一是“通过文学与认知进化论的关系,探索文学到底是什么”这样的宏观研究,另一个则是运用文学进化心理学基本原理来“解释文学作品的具体范例”这样的微观研究。过去我们的文学评论者总是以新历史主义、文化研究、阐释学、接受论、后殖民、女性主义批评等为切入点,从历史、文化、文学、美学、社会学和哲学中找答案,期待文学理论能解释得越多越好,以至于解释或批评永远处于一种无法验证的“怎么说都行”的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流放状态;我们也曾受到庸俗社会学的影响,极力回避、贬低或否定人性的普遍价值,认为人类只是文化的容器,等待不同时代的人不断地往其中注入文化的内容,甚至认为男人和女人不是先天的,而是文化和社会使然。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新的能够架起主客观桥梁的具有相对认知规律的文学批评。它能够把不同时代、性别和国别的文学经验结合起来,因而它是一种既具有社会批评的主题,又具有认知心理学和进化心理学精髓的方法论。文学虽然经常给出与现实生活和科学研究不同的精神体验,但文学进化心理学的出现或许会打破单纯主观性文学批评的局限,使文学对人的认识逐步转移到“真”(这里的“真”既指审美之“真”又指客观范式之“真”)的可以验证的认识,转移到“怎么说都是否行”的自我反思与客观追问上。我们可以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人的大脑结构,而后比照其与文学虚拟中的人是否具有一致性或相似性;我们也可以通过验证人在某一特定环境刺激下所表现的心理应急状态来比照其与文学虚拟人是否存在差异,为什么存在这样差异。这也就赋予人物分析以生物学和心理学意义。当然,我们在进行这样研究的时候,不应该把最具有文学魅力的差异性、独创性和种种不可再造的文学复杂性统统蒸发完毕,还应该注意并科学地继续揭示尚未被认识到的文学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