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寿人词论略
摘 要：在刘克庄的269首词作中，寿词有80余首，其中寿人词有40余首。虽然他晚年写了一些谀颂奸相贾似道的寿词，但瑕不掩玉，并非其所有寿人词都纯属毫无价值的应酬之作，其中部分寿词，抒发了作者忧怀国事的抱负和壮志未酬的愤懑，表现了作者投闲置散、闲逸疏放的生活和情趣，真实地反映了作者的身世、生活和理想，再现了作者的心路历程，具备一定的研究价值和史料价值。
关键词：刘克庄 寿人词 后村
一
刘克庄是南宋最大的诗歌流派江湖派的领袖，同时也是著名的词人。他的诗、文在当时都享有盛名，尤以词为佳，刘克庄的词作以豪雄旷放、排宕悲慨韦基本风貌，历来论者均加以肯定，清人冯煦说：“后村词与放翁、稼轩，尤鼎三足，其生于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胸次如此，岂剪红刻翠者比耶？升庵称其壮语，子晋称其雄力，殆犹之皮相也”[1]。今人钱仲联先生也认为刘克庄词是“南宋辛派词人三刘（刘过、刘克庄、刘辰翁）中成就最大的一人”[2]。学者刘锋焘认为全部后村词，主要反映了两种内容与情调：一是用世的抱负及抱负难伸的苦闷与愤懑，二是闲散旷放的生活及其情趣，进而认为刘克庄“自具特色，独立于当时词坛，也为宋代抒发豪情壮志的豪放词添了有力的一笔”[3]。
刘克庄存词二百六余首[4]，其中寿词达80余首之多，占其全部词作的三分之一。对后村的寿词，人们颇多非议，钱仲联先生称其为“糟粕”，认为“无疑是必须批判的”[5]。欧阳代发、王兆鹏也说“在后村词中，特别是晚年，还多有自寿、寿人的应酬之作，反复抒写退隐消沉情怀，而且常常动辄好几首连唱，令人生厌。至于谀颂权奸贾似道，更是其晚节的污点。”[6]。近来有论者著文对其自寿词有所肯定，认为后村53岁（宋理宗嘉熙二年）到80岁（宋度宗咸淳三年）间所写的“自寿词40多首，数量相当可观。这些自寿词所表现的生活及其情调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闲散旷放的生活及其情趣，一类是受黜的愤懑。”[7] “这些寿词，虽然有不少应酬、恭维之作，但也有不少值得注意的作品，尤其是自寿词，往往能道出本人的情怀与抱负（传记性的史料价值当然更不用说了）。”[8]。但仍只是肯定了刘克庄的自寿词，认为刘克庄“的自寿词的价值更高些，而为他人写的寿词则无多大的价值”[9]。##end##
在后村的寿词中，除自寿词外，还有40余首为他人所写的寿词，姑且称之为寿人词。写寿词易犯“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张炎《词源·杂论》)之病，刘克庄的这些祝寿词，自然也离不了祝福长命不衰之类的意思，多赞颂套语，多属应酬之作。刘克庄的寿人词，之所以让人们非议，可能主要原因在于他在晚年写了六首词为奸相贾似道祝寿，贾似道是南宋著名奸相，入《宋史·奸臣传》。史书记载，在并非大战的开庆战役中，贾似道督军援鄂州，“城中死伤至万三干人”，贾似道一再秘密遣使求和，“请称臣，输岁币”，元军才许和退兵的，贾却自言“诸将用命捍御”退元兵[10]，这实际上是饰败为胜，但刘克庄却歌颂如此胜利，而且还夸大战事。刘克庄的《沁园春·平章生日丁卯》词，作于贾似道除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位极人臣之时。词序以孟子“五百年必有王考兴，其间必有名士者”(《孟子·公孙丑》)，赞颂贾似道“光辅新朝”，“启中兴之运”的“再造之功”。词开头又以“载籍以来，于宁宙间，有功者谁”相问，简直把贾似道誉为有史以来第一伟人。接下连着以大禹、管仲、谢安等历史名人相比，认为贾似道是开国家“太平基”的“国老”重臣。下片又变换角度，歌颂贾似道不恋宫位爵禄的“雅怀”，想隐退湖山。并以“寿过蹯溪，德如淇澳”，即寿超吕尚、德过卫武公祝贾仪道福寿双全。最后以贫共的冯援白比，以“愿年年岁岁，来献新词”收束。后村确实是“年年岁岁，来献新词”(《沁园春·平章生日丁卯》)，为权奸祝寿。“启中兴之运”、“再造之功”，“载籍以来”，“宇宙”之间等等谀颂之词，连篇累牍，赞辞连连，夸张至极。这等全无新意、实在令人生厌的谀颂之词，刘克庄却是年年写来。如：“低局从头错。解危机、除非唤取，国棋来着。不信胡儿能胆大，南岸安他阵脚。谈笑里，乌巢空幕”（《贺新郎·傅相生日壬戌》、“投一粒丹元气转，下二数着输活棋。把晋朝王谢传同看，谁优劣”（《满江红·傅相生日癸亥》）、“见宰官身，出只手，擎他宇宙”“不下莱公扶景德，又如涑水开元祐”（《满江红·傅相生日甲子》）、“出双手，把天裂处，等闲补了。谢傅东山心未遂，周郎赤壁功犹小”（《满江红·傅相生日甲子》）、“但管取、三边无警，活他百万生灵”（《汉宫春·丞相生日乙丑》）、“载籍以来，于宇宙间，有功者维”（《沁园春·平章生日丁卯》）。这些寿词率尔成章，疏于辞采，缺乏性情，接连用典，引了许多历史名人作比，甚至以女娲补天来赞其挽救国家危亡之功，备极颂扬，语极崇敬，难怪人讥其谀颂。
刘克庄结交、颂谀奸相贾似道，以一己之私而丧失了大原则，总是其生平之玷，这是否定不了的，也没必要为他避讳什么，他的这些对贾似道充满了颂谀之辞的寿词无疑是其词中的糟粕，是应该否定的。但除过这些没有多大价值、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套语外，后村的寿词中也还颇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作品，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和研究价值。
二
刘克庄寿人词的价值首先体现在史料价值上。诸如王实之、林希逸、李艮翁、刘居厚等人，由于后村的寿词中写得比较多，也为人们研究这些人提供了一些相当有用的材料[11]。
其次，刘克庄寿人词的价值主要还在于他的部分寿人词，在内容上也值得肯定。这些寿人词有的抒发了作者忧怀国事、抒写抱负及抱负难伸之愤懑的思想内蕴，有的表现了作者投闲置散、闲逸疏放的生活及其情趣，能够真实地反映作者的身世、生活和理想，再现作者的心路历程。
刘克庄的部分寿人词表现了词人忧国忧民、以国事为重的情怀。后村自少小时起便才华超人且颇具雄才大志，有很好的才学，据林希逸《后村先生刘公行状》载：“公生有异质，少小日诵万言，为文不属稿，援笔立就……以声律冠胄子，入上庠，场士至今诵之”[12]，而且他“拳拳君国”，“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13]，是一个时刻关怀着祖国命运的词人，一个清醒地正视着现实的词人。他最关注的是沦陷的中原故土，他高呼“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刘克庄《玉楼春·戏呈林节推乡兄》）。他急切地“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按捺不住地直呼“快投笔，莫题柱”（刘克庄《贺新郎·实之三和有忧边之语走笔答之》）。他督促自己“快投笔，莫题柱”，他时刻准备着“从军什”“缚将戎主”（《贺新郎·实之三和有忧边语，走笔答之》）。这种为国家命运而焦灼的心情，同时也流露于他的寿人词中，他在给朋友的寿词中也念念不忘以拯救濒危的国家、恢复中原大业相寄托。他询问陈韡“怎不移，此手整乾坤，长闲了”（《满江红·庆抑斋元枢八十》），他劝勉陈卓“未可卷怀袖手，续平泉庄记，绿野堂诗”（《汉宫春·陈尚书生日》），他嘱咐胡详定“试问玉门关外，何似金銮殿上，此段及平章，富贵倘来耳，外代姓名香”（《水调歌头·寿胡详定》）。以“万代姓名香”为盼，以“玉门关外事”相托，旨在希望胡详定能以恢复中原大业为重，具有较深的思想内涵。
刘克庄的寿人词中更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表现了他对黎民百姓的关怀和怜悯。如他的《鹊桥仙》（乡守赵丞相生日）一词：“去年无麦，今年多稼，尽是君侯心地。向来寺寺总拘桩，今有不拘桩底寺。// 省仓展日，米场镌价。万落千村蒙惠。更将补纳放宽些，便是个、西京循吏。”此词为地方氏官贺寿，却无一谀颂之词，上片颂扬赵乡守善政，下片提出希望，为民请命。而颂扬其救荒赈灾善政，能从政简刑轻、与民安乐赢得民心的角度祝寿，使其祝寿词角度独特而与众不同。而且如此直接反映社会问题，为民请命之作，宋词中少见。正如刘水济所云：“此种直接反映衬会之词，颇不易见。由此词可知宋时官吏常拘守封桩库规例，不肯用以救民之急，又可知‘补纳’制度，如严限期日，大足病民，故作者劝其‘放宽些’，便更是好官也”[14]。另外，这首词在颂扬其爱民的同时，还揭露了地方官很少开仓贩济、救民水火的现实，而大灾过后的限期“补纳”制度，更是让经大灾打击后的百姓难以为生存，后村进一步为民请命，提出具体要求，充分表现出对百姓命运的关切之情，他对于农民的这种态度有胜于前人之处。其他一些寿人词中，他同样对像赵乡守这样能使“省仓展日，半场镌价，万落千村蒙惠”（《鹊桥仙·乡守赵丞相生日》）的官吏，发出由衷的赞美；他鼓励官员们“蒲鞭渐驰，缿筒渐少”、“更将补纳放宽些，便是个西京循吏”（《鹊桥仙·乡守赵丞相生日》）；他希望官员们“不要汉廷夸击断，要史家、编入循良传”（《贺新郎·戊戌寿张使君九月十八日》）、“做到不忍欺田地”（《鹊桥仙·乡守赵什院生日》）。他从人的生日想象到观音大士降临人间，希望向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乞取净瓶一滴，普教大地清凉”（《清平乐·居厚弟生日》）。他赞许那些理国之才，关注其“怎不移此手整乾坤，长闲了！”（《满江红·庆抑斋元枢八十》），赞扬、勉励那些忠言直谏者，“未可卷怀袖手，续平泉庄记、绿野堂诗”（《汉宫春·陈尚书生日》），并发出这样的感慨和议论：“须信谄语尤甘，忠言最苦，橄榄何如蜜”（《念奴娇·寿方德润》）。清代冯煦说：“其宅心忠厚，亦往往于词得之。……《念奴娇·寿方德涧》云：‘须信诌语尤甘，忠言最苦，檄榄何如蜜。’胸次如此，岂剪红刻翠者比耶”[15]。
刘克庄有些寿人词抒写他的一切愤懑和疏狂，能表现他刚直耿介、直言敢谏的个性。压抑摧残人才，这在封建社会本是极普遍的事。在后村所处的时代，由于统治者奉行对外妥协以求苟安的政策，这就必然要排挤、压制有识之士。像刘克庄这样一个具有经世之志、正直爱国的士大夫，在宋末昏暗的政治环境下是不能不经常碰壁的。而后村处于这样一种历史背景之下，却“一生枘凿”，且屡发“逆鳞”之言；又“独恃九重为知己”，于是“炫才者忌之，谋名者争之”（洪天锡《后村先生墓志铭》），刘克庄的刚直耿介、直言敢谏，势必引起反对派的恐惧和憎恨，屡遭排挤、贬斥便势在必然了。因此，刘克庄一生，仕途坎坷，屡遭罢黜，“谪堕须臾”（《浪淘沙·丁未生日》）。他为官六十年，前后九次被罢官或“累任作祠官”（《最高楼·戊戌自寿》），实际上在职只有二十二年。作为一个少有奇才、胸怀壮志的词人，面对这样不公平的遭遇，他的愤怒自然难以抑止。这遭遇令他悲愤不已，但刘克庄仍倔强地表示决不向权贵屈膝，认为“世上荣华难保，古来名节如新”（《木兰花慢·寿王实之》）。他痛斥那些反对派：“妃子将军瞋个甚”（《贺新郎·叙谪仙事为宫教兄寿》）、“尔曹譬如朝菌，又安知老柏与录椿”（《木兰花慢·寿王实之》）、“汝曹变灭臭腐，侬底愈芬香”（《水调歌头·和仓部弟寿词》）。但他的一切愤懑和疏狂乃至于归隐求退，都不是出于一己之私利，而是缘于现实环境和爱国理想之间难以解决的矛盾，缘于他肺腑中对家国天下事始终如一的深深关切。
刘克庄另有一部分寿词，慨叹好友遭受的不平境遇，对同僚寄予深情厚望，抒写了亲密的友情。如《鹊桥仙》（林卿生日）“一封奏御，九重知已，不假吹嘘送上。从今稳稳到蓬莱，三万里、没些风浪。 // 臣年虽老，臣卿尚少，一片丹心葵向。何须远比马宾王，且做取、本朝种放。”这首寿词既劝林希逸升官，又劝其退隐，看似矛盾，实际是对林希逸大才小用，多年才升至秘书少监鸣不平，正是这种矛盾的出自内心的话，才显现出刘克庄对朋友的真正爱护。其他词像：“且缄了，淳夫三昧口；更袖了，坡公三制手”（《最高楼·林中书生日》），感慨林希逸的才华被埋没。“且赌樽前身见在，休管汉唐时事”（《念奴娇·居厚弟生日》），劝慰同被罢官的刘希仁。“管他莱相，管他鹤相，留我本来面目”“希夷一枕未曾醒，笑人世、几回翻局”（《鹊桥仙·林侍郎生日》），安抚罢官归里的林元质。“须信谄语尤甘，忠言最苦，橄榄何如蜜”、“洛阳自佳，镜湖虽好，莫问君王乞”、“年年岁岁，大家同做真率”（《念奴娇·寿方德润》），劝被遣的方德润放开心胸、抛却烦恼。“输与灵和殿前柳，柔软随风学舞”“青云一跃，被才名误”（《贺新郎·四用缕字韵为王实之寿》），赞颂刚直遭贬的王实之高洁的才华品格。“吾宗一句好书绅，但记取，毋污青史”（《鹊桥仙·答桃巷弟和篇》），在祝贺桃巷弟复出时仍不忘珍重叮嘱。这些作品算是刘克庄寿词创作中的“别调”，值得一读。
但纵其一生，尽管刘克庄结交和颂谀奸相贾似道，但仍不失其秉性刚正、耿介孤高、忠直敢谏之本质，观其全部词作，尽管刘克庄写过属应酬之作的糟粕词，但仍不失其豪雄旷放、排宕悲慨的风貌，他对国家的忧虑、对老百姓的关怀和对朋友的真诚都能借祝寿表现于词中。刘克庄不失为一个优秀词人，这一点，从他的寿人词也可见略见一斑。
参考文献
[1] [13][15] (清)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M].
[2] [5]钱仲联：《后村词笺注·前言》[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参阅刘锋焘.《论后村词的基本特色及其在南宋词坛的地位》[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96（4）.
[4]钱仲联《后村词笺注》辑其词264首，欧阳代发、王兆鹏《刘克庄词新释辑评》辑词269首。
[6]欧阳代发、王兆鹏.《刘克庄词新释辑评·前言》[M].5页. 中国书店出版社， 2001.
[7] [8] [9] [11]刘锋焘.《刘后村寿词浅论－兼谈后村与贾似道的关系》[J]. 陕西大学学报， 1998（3）.
[10] (元)脱脱《宋史·奸臣·贾似道传》.
[12] 钱仲联.《后村词笺注》[M].34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4]刘水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Tender Discussion on Birthday Ci by Liu Kezhuang
Abstract: Of the 269 ieces of Ci by Liu Kezhuang, Birthday Ci occupied 80 pieces or so and HumanBirthday Ci more than 40 pieces. In spite of the few flattery ones during his latter years, most of them are invaluable in that some expressed his patriotic aspiration and unfulfilled resentments, some depicting his leisurelylife and carefree sentiment. All the poems served as its reflection of his life experience, aspiration and his mental development.
Key Words: Liu Kezhuang Human Birthday Ci HouCu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