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涅卡(Lucius Annaeus Seneca,约公元前4年-65年,又译塞内加),古罗马著名的政治家、哲学家、文学家,斯多葛学派后期的代表人物。然而,作为文学家,塞涅卡的成就两千年来一直被其哲学思想所遮蔽。更为有趣的是,其文学作品与其伦理思想相互对立,形成奇怪的悖论。举例来说,塞涅卡的悲剧作品多凶杀、血腥的场景,但是他的斯多葛思想却是宣扬宁静、和平的。正如他的所作所为与他的伦理教导南辕北辙一样:他一方面宣扬禁欲主义,一方面却聚敛了大量的钱财,成为罗马帝国一大富豪,这一鲜明的对比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绝对的讽刺。
那么,为什么塞涅卡的身上会有如此多的悖谬?而这些悖谬究竟意味着什么?虽然这些悖谬是塞涅卡研究难以跨越的障碍,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些悖谬或许恰恰是走出塞涅卡思想迷宫的阿里阿德涅的线团。实际上,在塞涅卡的文学作品与哲学思想之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绳索,它让塞涅卡焦虑、它让塞涅卡释然;它让塞涅卡抑郁、它让塞涅卡开怀。这根绳索就是政治。塞涅卡一生跌宕起伏,荣辱不定。他曾被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流放到科西嘉岛,后被克劳狄乌斯的妻子召回做她儿子尼禄的老师。尼禄登基,塞涅卡辅佐朝政,掌握国家大权。后来尼禄日渐昏暴,塞涅卡便自行隐退,但终究还是难逃一劫,被尼禄逼迫自杀。据说塞涅卡的死是绝对斯多葛式的,安详、淡定、宁静,没有痛苦,没有惊慌,因此后世的基督徒将其视为圣徒,绝对的殉道者。
惊心动魄的政治生涯在塞涅卡的各种著作中得到了清晰的体现。如果说文学作品中的生动描述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那么哲学著作中的凝神思考就是痛定思痛的杰作;如果说文学作品表现的是“因”,那么哲学著作表现的就是“果”。塞涅卡的悲剧作品充满血腥、杀戮、欲望、痛苦,充满喧嚣、发泄、恣情与放纵,于是他的哲学思想呼吁和平、安宁、隐忍与沉静。一面是海水,一面是火焰。半江瑟瑟半江红。应该说,塞涅卡的文学作品和哲学思想是互为参照、互相映射,互为约束、互相制衡的。
于是塞涅卡身上的诸多悖谬有了一种合理的解释:官场风云诡谲,只有钱财能带来某种安全;叱咤于政治权力中心,只有内心宁静才能安抚惊恐的灵魂;站在风口浪尖试图力挽狂澜,却发现人强终强不过命运。如果说他的悲剧作品是生活的现实,那么他的哲学思想就是内心的现实。如果说他的悲剧作品是残酷的现实,那么他的哲学思想就是美丽的理想。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塞涅卡知道,能够对抗血腥、暴力的现实的,只有斯多葛主义的教导。于是,塞涅卡平和舒缓的斯多葛主义与他悲剧作品里的血雨腥风形成鲜明的比照。
作为哲学家,塞涅卡的成就斐然:他的《论道德·致卢齐利乌斯》(书信124 封)、《论天命》、《论忿怒》、《论幸福》、《论仁慈·致尼禄》等著作,不但是研究斯多葛哲学的学人参考之物,更是基督教神学研究者的案头必备。可以说,塞涅卡的宿命论、隐忍原则、人道思想乃至和平主义,不仅是西方哲学史中的重要一环,也深刻影响了基督教的神学。然而作为文学家,塞涅卡的光芒被遮蔽了。而实际上,塞涅卡的文学作品与其哲学思想是互为表里的。可以说,不了解作为文学家的塞涅卡,就不能真正了解作为哲学家的塞涅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