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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心眼与愁宜——晚年伤春思故国
 
更新日期:2019-08-14   来源:中国韵文学刊   浏览次数:238   在线投稿
 
 

核心提示:宣统三年(1911)至民国十五年(1926)这是况周颐人生的第三个阶段,这一时期适逢国变,清朝灭亡民国初立。空前的社会转型和文化震荡给蕙风带来了无限

 
宣统三年(1911)至民国十五年(1926)这是况周颐人生的第三个阶段,这一时期适逢国变,清朝灭亡民国初立。空前的社会转型和文化震荡给蕙风带来了无限的煎熬与痛苦,迷茫与不安。蕙风有一组《减字浣溪沙》的伤春之作,其中有两首被叶嘉莹先生当作晚清的史词加以分析,叶先生两篇文章中都将蕙风的伤春词与晚清世变联系在了一起,从中以见时代兴衰,现将八首词作摘录如下:
风雨高楼悄四围,残灯黏壁淡无辉,篆烟犹袅旧屏帏。  己忍寒欺罗袖薄,断无春逐柳绵归。坐深愁极一沾衣。 
花与残春作泪垂,何论茵溷已辞枝,怜花切莫误情痴。  听雨听风成暂遣,如尘如梦最相思,肠断都不似年时。 
荏苒霜华改鬓丝,自从青镜见颦眉,杜鹃啼彻落花时。  屏上有山非小别,钗头无凤不常离,一泓清泪影娥池。 
一晌温存爱落晖,伤春心眼与愁宜,画阑凭损缕金衣。  渐冷香如人意改,重寻梦亦昔游非,那能时节更芳菲。 
红到山榴恨事多,断无消息奈愁何,尊前唱彻懊侬歌。  猧子局翻悲短劫,鲛人泪织委空波,钿盟禁得几蹉跎。 
风雨天涯怨亦恩,飘摇犹有未消魂,能禁寒彻是情根。  月作眉颦终有望,香余心字索重温,不辞痴绝伫黄昏。 
惨碧鬟天问不应,护花能得几金铃,摧残风雨若为情。  捣麝尘香终淡薄,飞龙骨出亦伶俜,总然无梦不如酲。 
锦瑟知人恨已深,如何弦柱不侵寻,暗思前事拥轻衾。  灯灺自怜偏炯炯,更长难得是沈沈,一簪华发十年心。 
赵尊岳在《蕙风词史》中对这八首词亦有评价:“《浣溪沙》八首,回肠荡气,以艳笔抒哀思,而言中有物,所寓甚大。一时腾诵,传抄几遍,可为晚近词林之冠。”他为每首词都做了笺注,下取两首言之。第一首“‘风雨高楼悄四围,残灯黏壁淡无辉。篆烟犹袅旧屏帏。’前二句述眼前景事,以况国步之维艰;‘篆香’则以自况不能忘情于胜国。‘已忍寒欺罗袖薄,断无春逐柳绵归,坐深愁极一沾衣。’‘已忍’者斥项城僭窃名位,‘断无’者明知胜国之万难复辟也。知其如此,无可奈何,则亦以一泣沾衣,以自働自怨而已。”第三首“‘荏苒霜华改鬓丝,自从青镜见颦眉,杜鹃啼彻落花时。’此自伤之词也。然入手用倒置法,先说霜华,后再窥镜,遂尔笔花飞舞。其曰‘落花时’,轻轻一点五月复辟之役,于无意中插入正文,尤见功力。下此‘屏上有山,钗头无凤’借物缘情,可谓哀怨之至,顽艳者至此而极矣!”赵尊岳认为词中处处可见寄托,且都将其所指落到了实处,与世变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赵尊岳是蕙风的弟子,对蕙风当时所处的历史环境与作词心态应当都非常了解,故其所说可以作为蕙风伤春词的一种解读。国变后蕙风曾借助伤春这一主题,来抒发自己的故国之思与亡国之痛,伤春词染上了浓浓的易代之感,他的君国之恋,黍离之悲,文化之叹都融于了伤春词之中。
这一时期蕙风的伤春词虽有寄托,但已经泯除了寄托的痕迹,给人以更多的想象空间。词作在可喻与不可喻之间,体现了词意内言外、要眇修宜的特质。再如《双调望江南》:
闲庭院,花落更斜阳。肯与游丝为缱绻,莫将飞絮共平章。漂泊不能狂。 东风急,无计挽红芳。输与邻家蜂蜜好,不知何处燕巢香。迴尽旧时肠。
花如画,未必画非真。见说画中花不落,移家做个画中人。占取最长春。 春未肯,着我软红尘。花若有情花亦瘦,十年香梦太酸辛。我与我温存。
这两首词写于民国十二年,蕙风六十三岁时,此时他已经做了十余年的遗民。期间他结识了许多遗老,如缪荃孙、朱祖谋、程颂万等人。他们经常在一起饮酒赋诗,或借朝代鼎革来抒发家国兴亡之慨,或借吟咏历史人物和事件来抒发对清朝的留恋之情,或借伤春悲秋来写遗民之悲、亡国之叹。上阙写黄昏时分,庭院中落花纷纷,游丝与飞絮缱绻不肯离去,暗示着春天的消逝。下阙与年少时所作之词句大略相同,但此时蕙风已不再是那个“不知愁”的少年而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故其词的内涵与之前相比大不相同。少年时的闲愁别怨如今都变为了怨悱之意,早年词作中的“尖艳之讥”如今也都变为了沉着、厚重。同样是“无计挽红芳”的感叹,此时的“红芳”总会让人联想到已逝的王朝,是晚清的世变赋予了它更丰富的内涵。第二首中的“移家做个画中人”“占取最长春”写出了他对清朝的眷恋,“十年香梦太酸辛”则写出了他遗民生活的酸辛。这十年中他拒绝与新政府合作,在上海租界以卖书卖文为生,生活十分艰辛。除去物质的贫乏外,他与新社会格格不入,精神也无比煎熬。“我与我温存”是他十年中孤独无依的写照,句中的两个“我”表现出词人的形单影只。蕙风清亡后本就崇古不苟,逃避现实,找不到精神的归宿。而眼前的春景正好触动了 他“万不得已”的词心,无需任何技巧,这种“万不得已”便已经融化在了其中。词中所寄托的内容与其赖以寄托的艺术形象已经密合无间,让人看不出寄托的痕迹,却能感受到蕴含在词中的言外之意。
据《双调望江南》“闲庭院”及“花如画”二首之词序:“曩年十三岁赋落花,得香韵,全阙不足存,越五十年改定二首,风格浑不似也。”同样的词牌,同样写伤春,甚者还有相同的词句,是什么让其 “风格浑不似也”?这里晚清的世变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叶先生认为从明词的衰亡到清词的中兴,明清之际的世变有很大的作用。她指出:“晚清的词里面很多也都与当时历史的背景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而词学家对于这种词之美感特质的反思,也使他们认识到词可以具有深层的含义,也可以反映时代的变乱,这个与他们自己经历的世变也有着密切关系。”蕙风中年时适逢甲午战争,晚年又遇辛亥革命,无论是外敌的入侵,还是朝代的更迭,都让蕙风心中那“不得已”之情无法压抑,引出无限感伤。因朝代更迭,伤春词中家国沧桑、典章文物的悲慨,使得其伤春词之境界有所提高。故其伤春词有了那么高远、那么广泛的联想和感慨,与早年“风格浑不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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