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每每提到它,多半是想到人性的光辉等美好的字眼,诚然,人性既有闪光点,也有潜藏在深处的阴暗面,这一面,在某一特殊时期会彰显的尤其明显。
在“非常时代”,人也是“非常”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紧张,“文革”把人性恶的一面暴露无遗,这是一场“声势浩大、前所未有”的革命,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被批斗的对象,人人自危,人性遭受到了极大的考验,为了保全自己,检举、告密、揭发、诬陷等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人,有些是素未谋面的,有的却是自己的学生,甚至是朝昔相处的妻子和亲人。韩美林凭着自己的一腔忠诚,对艺术的无限热爱,只因几句牢骚话,就被当成了反革命,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在我们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荒谬和可笑,然而在当时,这却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合情合理的。更令韩美林绝望的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亲人不但不予以支持安慰,反而是妻子离他而去,哥哥与他划清界限,如果说残酷的社会还不足以击垮韩美林,那“众叛亲离”就是压倒他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被贬”、下放改造还只是“饭前开胃小菜”,真正的“硬菜”还在后头呢!脚骨头碎掉、手筋被挑、被吐痰吐唾沫……文中冯骥才多次不想让韩美林继续说下去了,因为这种遭遇,对讲述人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也是倾听者心灵上无法承受的。每每读到这样的情境,愤慨、伤感一并涌上心头,我们根本无法想象在那种形势下人们是怎样熬过来的,那些人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毫无人性可言,那个时代带来的创伤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更是心灵的,不仅仅是个人的,也是整个民族的。
还有洞山监狱女犯人的放荡,何尝不是在毫无希望时的另类式的“放纵”呢,与男监管的食色交易……就像韩美林自己所说的:“两性之间到了一种什么地步?到了这里,男人和女人全成了亚当和夏娃,从肉体到精神一丝不挂。”在这人性泯灭的地方,只剩下动物性了,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是怎样的挣扎和煎熬。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这黑暗泯灭了良知,这些人以他们各自的方式维护着这最后的温情:
“有个姓黄的女孩,陶瓷毕业的,她和我并不熟,不但没啐唾沫,还朝我点了点头。不过这一点,叫我记了一辈子。”
“中午吃饭时,一个很漂亮的女演员给我拿来一碗面,里边还放了一些肉。等我回到拘留所,觉得口袋里有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十块钱和二十斤粮票,肯定就是那个女演员偷偷塞在我的口袋里的。”
还有那位女所长,“我们吃的饭她还要那个勺儿尝一尝,这种情况只有她做所长时有。她这个时候还允许犯人的家属送点钱和日用品,送吃的不行;可以看书。”、“她看待我也与别人不一样,因为在淮南很少有人能和北京的三家村四条汉子有关联的,她看我的眼神也就与众不同,好像还有点‘尊重’的意思,没有仇视和鄙视。”
更感人的是那一只狗!它是韩美林惟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惟一不会揭发他的忠实的朋友。是它给韩美林增添了力量,这力量是情感的力量、理解的力量和“人情的温暖”。讽刺吧!那时候敢倾诉心里话的对象竟然是一条狗,对他始终不离不弃的还是这条狗!不得不说这是当时社会造就的悲哀。但对韩美林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在受尽凌辱的绝望中,那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那“患难小友”,也让韩美林感受到了人情的温暖,给予了他希望。
在那个最绝望的时代,人们也会以各自的方式进行抗争,也被这种人性的真善美所深深地感动,因为文章大篇幅的给我们展示的是炼狱般的苦难,出现些许的这种光明的力量,也能稍微缓和一下我们一直压抑的情绪,同时也使我们坚信人间自有真情在,无论面对怎样的遭际,只要恪守本心,苦难才不会把你吞没,恰恰相反,苦难因此而造就了你。就像冯骥才在开篇引用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中所写的那样:“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虽然经历失望、痛苦、绝望,但终究会收获精神的清澈高远。
在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也面临着人性的缺失,更深层上是道德的缺失、精神的缺失。一切以金钱作为衡量的标杆,往往注重于物质的东西而忽视精神层面,为什么要提“中国梦”?因为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某种精神,不敢扶、不敢帮,看热闹、旁观者等越来越多,我们对文革的反思,其实也是对当下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