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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
 
更新日期:2023-10-08   来源:当代戏剧   浏览次数:382   在线投稿
 
 

核心提示:红妆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方寸舞台,送出十八里深情,十八段爱慕

 

红妆

   “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方寸舞台,送出十八里深情,十八段爱慕。台上的女孩风流潇洒,一袭长衫遮不住女儿娇媚,台下观众会心一笑,感动于千种婉转,万缕缠绵。

观众真想大声呼唤:英台,为什么不说出来?其实英台的心电有几人真正知晓?看过刘若英配音的动画版《梁祝》,那个英台果然聪颖智慧,哀婉至极,只是表露深情的方式,似乎太直白。

戏曲舞台无数个千姿百态的女红妆,细细品味,总有一种场面令人难以忘怀,她,正值青春年华,突然芳心跳跃,玉体不安,却永远不肯说出口,总要依赖丫环传书递柬,借琴抒怀,吟诗遣闷,作画寄情,望月长叹,花溅泪,鸟惊心……

古代女孩的可爱之处,尽在那一颦一叹之中,我们陶醉其中的,不是一种结果,而是柔肠百转的过程。##end##

在花前月下朦胧诗般的意境中感叹很久,直到有一在,我也去触摸少女粉红色的心跳。

(一)水袖

女孩是水作的骨肉,心思颤微微流向两道粉颊,构成一幅“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暇想图画,无形的情感化作有形的广袖,随喜怒哀乐上下翻飞,或舞出满腔兴奋,或荡漾出一情幽怨。

有人形容梅兰芳的表演,把大师的唱腔比作滴滴水珠,随着水袖抛洒。犹如观音漫洒甘露,犹如白居易笔下“大珠小珠落玉盘”,艺术若达到如此清醇绝妙的境界,那莹莹水袖已不再是水袖,而是冉冉托起心灵的一朵浮云。

水袖恰似毛笔,亦软亦刚,柔软可泌人心脾,刚烈可怒发冲冠。是程雪娥爱情不自主的愁绪,是谭记儿“奴本当允婚事穿红举案,羞答答我怎好当面交谈”的娇嗔,是杨玉环“且自由他”的愠怒,是穆桂英断然拒绝挂帅的绝望,是叶含嫣新婚之日的狂喜……

与每位女子执手相望,水袖悠悠飘来,似乎散发着黛玉袖中的冷香,揭开心头几多惆怅,几多向往。如果那些才华横溢而多愁善感的女子生活在现代,必定会携一本泪光盈盈的诗集,在多雨的黄昏,撑起油纸伞走过雨巷。

一种湿漉漉的情怀,一种水袖挥洒的暇想。

据说程砚秋的水袖最为奥妙,其中美丽的“菊花袖”已失传。程派女子,无疑是京剧红妆的另类,女子意境中逸品,给人一腔怒如诉,凄美哀楚,心头逐渐“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升华出苦涩空旷的愁情。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湘灵走上朱楼,水袖漫天飞舞,几乎从每个人脸前轻轻拂过;湘灵“三让座”、“三还礼”,水袖飘荡荡掠过整座舞台,每颗心也随之轻轻滑过。刘心武喜爱程派,一篇散文名之《春闺梦》,那萦绕着张氏思念的水袖,必然包藏刘心武的感叹。

痴情如斯的流派,才有灿烂的水袖。那朵“菊花袖”,因为失传而更加凄艳。

我喜爱一件天蓝色的帔,两道天蓝色的无声无息地从手臂溜走,犹如梦幻的青春悄悄从指尖划过。《太真外传》中玉环银盆捞月,纤纤素手惆怅地一弹,大概有日月如梭美人迟暮的忧虑吧?默念着节拍,双手向外翻袖上,又逆时针甩起,向后抖去,最后把把长袖层层降落在手臂上。两片湛蓝的天空,随我摇曳,恍若看到水袖下一潭倒影,另一个我也随湛蓝的波光摇曳。

不知古代少女写信的纸笺,是不是天蓝色?今天许多卡通的小纸片,都有这神秘的颜色。

看到寻物启示,一位师姐的水袖丢失了。我想,师姐寻找的,还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二)台步

青衣的台步,最为庄严。大概是满腹心事,压抑着脆弱的情怀,还是心中无限愉快,脚下故作迟疑?王老师说,古代的大家闺秀,步伐端庄而稳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中国女孩的娴淑气质,早在几千年前就化作温柔的历史涟漪,滋润出两岸悠雅清纯的深闺少女,绽放出无数金莲摇摇生风。

兰花指捏住水袖,挺胸收腹,勾起脚面,两膝夹紧,一只足缓缓提起,徐徐降下。犹如《牡丹亭》春香的感慨:“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于丹解释说,小金铃是挂着露珠的花朵。我宁愿把它想象成女孩的三寸金莲,俯首垂怜泪花点点的野花,不忍踏去。

从4/4拍练起,两臂端在胸前,悲欢离合紧紧包裹,只扬溢出从容幽雅,蓦地胸臆间升腾起似慌似暖的激流,把心思变成奔跑的小鹿,搔地血脉发痒。想起鲁迅笔下睡梦中“好的故事”。

难道果真有一位深闺丽人附着了的灵魂?那是不可言说的甜蜜,那是缠绵悱恻的慌恐。莫非每一条罗裙下,都隐藏着不曾幻灭的幽灵?我穿上它,幽灵活了。

曾有学者研究过戏曲程式:每一程式之中都凝结着传统艺术神韵,通过演员的表演,无形潜入观众的心。那么当我缓缓迈开青衣步伐,突然洞穿一层历史的纸壁,与某位万丈情丝的女子合二为一。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早知潮有信,嫁于弄潮儿。”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她们永远不会冒失地倾诉,汲取日精月华,当然理解一草一木总关情。“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妖羞。”

步伐逐渐加快,双手翻袖,滴溜溜跑圆场。自幼喜爱戏台上的俏丽女子,裙摆不动,身体如祥云一般在台上游过,好似天际间滑翔的鹰。那是京剧《昭君出塞》,大漠西风,狂沙扑面,昭君打马北去,激烈的锣鼓声中,昭君展开抖蓬疾驰,犹如扯满海风的大帆,摇荡得每一位观众惊心动魄。

想起著名京剧青年演员常秋月的《翠屏山》一段跷功炉火纯青;想起越剧尹派新秀张琳,《回十八》一段跑圆场,最初的缓慢轻盈吊足了观众的胃口,突然白袍潇洒甩开,一道洁净的剑光在舞台上闪烁,游离不定……

王老师微笑着为同学们录像。著名梅派传人张春秋的女儿,举止间扬溢着雍容的贵妃风度。

(三)折扇

心血来潮,独自去学校附近的县城买扇子。

暮春时节,乍暖还寒。还没有触到夏天的踪影,人们当然要问:买扇子干什么?我浅浅一笑:自然有用处。心中有个不能说的秘密:要学京剧《贵妃醉酒》。在他人面前保护秘密,似乎有些恶作剧的味道。

大折扇略沉重些,扇面整洁无一字,好像《桃花扇》中侯朝宗的皎皎玉扇。我不是才子,更不去秦淮水榭访佳人,因此挑中把小巧灵珑的折扇,薄薄扇骨像长指甲一般轻得没有重量,扇面绽开的不是高贵的牡丹,而不淡雅的牵牛花。它普通,没有去书画家毛笔下求得墨宝的姿格。

睹物犹见此人也。普通的它,来配普通的我吧。我的记忆力何其普通,向一位梅派师姐学过身段后,立刻遗忘了贵妃的一颦一笑。先抖袖、后整冠?还是先整冠、后抖袖?真是贵妃一醉,物我皆忘。

始终不能忘却的,是一种从容高雅的节奏,随之而来的,是折扇扇起浓郁的身心陶醉。戏曲果真是一种奢侈的生活态度,让你在匆匆忙忙中停下来静观云起云落,在大气磅礴而细腻精致的艺术面前,所有生命中无聊的抱怨,都烟消云散。

玉环出场,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左手扶玉带,右手执扇(我戏言,其实就是拿钢笔),一朵芙蓉袅袅婷婷出水的而来。折扇在手中灵巧地转过,交付左手,右足探出,同时右臂翻袖……心中默念:慢、慢、慢,静、静、静。“海岛冰轮初转腾”,三次遮面,是担心自己的美貌足以闭月休花?还是对明月期待已久,缓缓抬首做一番心理准备,以免突然亵渎圣洁?“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其中无限廖阔的感慨,与风风火火的人无缘。

扇面提诗作画,乃古人之风雅座。茅威涛陈晓红的新版《梁祝》,两玉扇翻飞起世界上所有凄美的蝴蝶,扇面所写: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丫环一般持团扇与小姐相配,我在青春版《牡丹亭》的春香团扇上读到了孟浩然的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就摇起如此一首流传千古的诗句,那么杜丽娘的叹息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只是个初涉梨园的票友,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只不过,刚刚捧起红妆石榴裙的瞬间,便醉倒得一蹋糊涂,畅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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